胃痛整天,不得已蜷著身子臥床,臥久了闔眼,又是惡夢。醒來時尚沉在方才的虛擬之中遲遲渾沌,想著夢裡的藥物、病癥、隱匿、鬼魅,光鮮亮麗的派對中我帶著羞恥的病容收尾,震驚出席友人。啊是夢。夜已深,補充血糖後沖了澡,滑著一連串的社群貼文,壓根沒注意人們談的天氣晴朗。明明週末還在暴雨。
疫情趨緩的這段日子,不知道是否因為看見了社會復甦,而強烈對比自己的無用。私人帳號清除全部好友已達兩個多月,縱使本來這個帳號的好友數就不多(有賴莫名的篩選標準),我仍然訝異於此之後,我一切照舊——每天不停歇地記錄著旁人無感的蒜皮小事,開心、悲傷、憤怒、怨懟,甚至後者比原先既有的坦率來得更加坦率及黑暗。時間過去,偶爾回顧,才第一次認可了新的事實:我的日記不需要讀者。
那些寫著我有多恨、多討厭、多失意的文字,直白得讓人不敢直視的文字,曾經以為不怕被閱讀的文字,原來通通不需要讀者。沒有讀者的時候,或者說,「沒有朋友的時候」,我好像能夠更放縱地去仇恨更多人事物。儘管心底知曉,有些仇恨奠基於自卑、有些埋怨只屬於敗者,我也不避諱寫下赤裸吶喊,因為再沒有人有機會藉此暗嘲。對,渡了一條長河以後,我最大的發現即是,除卻自我毀謗以外,最令我恐懼的並非屢戰屢敗,而是我的成長背景迫我周轉於成功的圈子之中,當某些善意之手遞出,說著「沒關係」,眼神裡卻充滿了髒話。
我但願都是誤會,我太不相信愛所以我誤會。我過於理解無法為人理解的宿命所以我誤會。可是此刻,我還是忘不了那一晚心臟被砍入的感覺,那是第一次,第一次讓我體驗無形之刃不僅於紙上活絡,它確實存在,而我恰好又蛻下武裝多年,才中了這麼一刀。否則以前的我是不可能受傷的。
社會即將重啟,人們的笑容快要綻如春花,不久後軌道上會再有列車行駛,名為勝利與堅韌。屆時也許會有人趕著我上車?望我並肩而行、比翼而飛——但那都是美麗的圈套,我不願說破。同樣地我也不願再等,等人帶著他的鬱金香前來探望我的蘆葦,真心將兩株擺在一起,相提並論。
2020/6/1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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